李維榕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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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pr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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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害千年的古代文人愛情觀
作者: 李維榕博士
原⽂刊載於信報財經新聞專欄<故事從家開始>

攝影:阿執司
看電視片集〈唐宋八大家〉,提到一個有趣的典故,孟浩然送給女朋友的兩句詩,本來是表達思念之情。但是他的好友李白看了,卻哈哈大笑,他說:「這哪是表達思念,簡直是趕客!」
我一時間記不下那兩句詩,四處問人。結果碰到一個十九歲的青年人,是他為我寄來這詩的出處:「只為陽台夢裏狂,降來教作神仙客」。這是出自孟浩然〈贈韓襄客〉的句子。韓襄客者,是孟浩然的夢中情人,她期待的是「連理枝前同設誓,丁香樹下共論心」。男方卻只想做個神仙客,在夢中發狂。如果那不是趕客,起碼也是不解風情,怪不得李白要笑他了。
片集中的這段小插曲,也許並不屬實。事實上韓襄客是一名歌妓,身份低微,被孟家拒絕入門。但是孟浩然公然違反父命,自己在外面成婚生子,只是這段姻緣到最後都沒有被家族接受。
為什麼我對這個故事那麽有興趣?因為我正在整理一些婚姻治療的案例,發現大多數有問題的夫婦,在相處的模式中,都是無法打通溝通的頻道。像兩個電台,難以校正,發出來的往往都是噪音,而不是和諧之聲。所謂婚姻治療,就是嘗試為兩個無法自己表達的男女學習表達。尤其是很多男士都自認很難表達真意,那麼,古代的文人雅士,究竟是怎樣自我表達情意的?孟浩然是出名的風流才子,李白口中的「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怎麽也會錯意?也許所謂風流男士的愛情觀,都是撲朔迷離;霧中花,水中月,缺乏柴米油鹽的材料。影片中所描述的他,反思過來追過去時,佳人己去,只留下教坊仍唱着他的詩歌。好在實際上的他,還算有擔當,不顧家族反對,仍然與心上人結成連理,對抗到底。
比起孟浩然,李白就更加不像話。他一共有四位妻子,但是他最愛的是「一生好入名山遊」,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家。他的至愛是第一任妻子許氏,李白在長安期間,許夫人不幸病逝。李白悲傷之餘,寫了一首〈贈内〉:「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雖為李白婦,何異太常妻。」 他總算有自知之明。
蘇東坡的女人也很多,「十年生死兩茫茫」是他懷念亡妻的名句。有趣的是妻子已經死了十年,夢中也沒有出現幾回。「不思量,自難忘」,也沒有特別想念,只是驟然想起,才有「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的不朽文字。「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結論是明年記得來掃墓吧!
蘇學士還有一名年輕的紅顏知己叫朝雲,活潑可愛。宴會中有人開玩笑猜東坡肚皮下裝着什麼東西,只有朝雲說,他肚皮下裝着「一肚子的不合時宜」。蘇學士視她為知己,她死後,他寫道:「不合時宜,惟有朝雲能識我;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對老妻的思念是「無語淚千行」,對嬌妾卻是打情罵俏。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杜甫是真正愛妻的男人,結婚三十多年,從來沒有第二個女人。夫妻一起在路途奔波,不離不棄。杜甫一生貧苦潦倒,卻無論去那裏都帶上妻子。他在長安坐牢時,仍為她寫下十分溫柔的詩句:「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雲鬟和玉臂,都是對高貴女士的形容。一個窮到餓死的詩人,對妻子竟有如此華麗的心意。要求佳偶,還是找個寫實的文人為妙。
這些古代風流人物的愛情觀,究竟教會我們什麼?
我的領會是:不論古今,文人雅士所追求的都是神仙伴侶。他們心目中的女人都聚居在巫山,除卻巫山不是雲。有人說李白其實並沒有真的見過楊貴妃,只是在醉酒中任意揮筆,否則怎會寫出「雲想衣裳花想容」這種缺乏人間煙火的虛幻句子?真實生活的李白也真的不是理想男神。兩次入贅,日子並不好過,「天天醉如泥」。怪不得其中一位妻子就是看他不順眼,把他罵得狗血淋頭,讓詩仙也氣得頓腳而去。「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嵩人!」也許他並非真的那麽喜歡漫遊,只是有家歸不得。只有在詩詞的世界才找到海濶天高,任意奔騰。
這些名士有一共通之處,就是他們大都是風流倜儻的情種,身邊的女人都出現在自己的文字中,留存千古。他們的觀點,潛而默化地創造了一個影響深遠的女性形象,留傳在我們的文化中。告訴我們,值得男人喜歡的都是一些柔順可人善解人意的女人,她們完全沒有自己的需要,只為了配合男人的需要而來。
連一貧如洗的杜甫,也把黃面婆看成天宮仙女、任勞任怨,又永遠保持女神形態。也許只有這樣,他才有能力對抗生活的平淡和磨損。也許這就是詩的威力,它能夠美化現實!
問題是,為女士寫詩的人不多,男士筆下的女性,大都是倚在門邊等候男人回來的萬種風情;「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
這全是男人單方面的一廂情願。因此,當他們身邊出現那活生生的女人,那會愛、會恨、會生氣、會面目猙獰、會無理取鬧的枕邊人,他們大都手足無措,嚇得捨命而逃。製造了一代代的癡男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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