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 of page

讀者投稿

Updated: May 20

【離婚的餘波】

作者:奇樹

攝影: 阿執司

在一次歐遊之旅閒逛書店,筆者因一頁設計精緻的書封而認識到英藉作家Rachel Cusk。她的敘事風格冷峻而幽默,有著哲學性的洞察力,卻處處流露身為兩兒之母的溫度。《Aftermath: On Marriage and Separation》是Cusk個人經歷離婚的記錄,通過一連串人物相遇和對話,作品揭示出離婚對價值結構的衝擊,以及在災難餘波後活下去的可能。婚姻破裂後,Cusk重新獲得一個局外人的凝視觀點;但這次,無知之幕已經被撕毀。「婚姻有一個公開的面孔,一種表演的面向,就像身體有皮膚一樣。」 (Most marriages have a public face, an aspect of performance, like the body has its skin.)這種「表演」是婚姻的外在形式,它「吸收混亂並將其表現為秩序。」(It absorbs disorder and manifests it as order.)


根據婚姻的秩序,生命力自然而然地湧現:孩子出生,權力積累,關於未來的各項規劃茁壯成長。這份力量的根源,不僅是一紙法律或社會契約,更是一種信念,相信家庭包含的一切都是正確和真實的。基於這份信念,人們願意在婚姻中付出、容忍,甚至原諒許多原本難以接受的事情。


當形式和信念被破壞後,關係裡本來難以接受的事情,像破繭而出的癌病,一發不可收拾。第一個故事裡,夫婦怨懟的爭吵被赤裸呈現。前夫指控她為「女權主義者」,這促使Cusk反思:假若「女權主義」可以是導致離婚的罪名,莫非她破壞了婚姻裡那套潛在的性別觀念?


婚姻的浪漫表象,隱藏著關於女性角色的隱喻:「那個既美麗又會做飯和打掃的生物。」在傳統婚姻中,女性往往被期望承擔更多家庭責任,而男性則被視為經濟支柱。她憶起自己的父親,多年來每天規律地上班,「就像上帝一樣,父親通過缺席來表達自己;或許,對一個不在場的人心存感激更容易。」相反,母親的女性身份則成為了近乎原罪的禍根,因為她在家庭的「揮霍與苛索」,理順了男性外出工作的「天職」。


到Cusk組織家庭時,她要求兩性平等,堅持不捨棄自己的寫作事業;但她很快發現,兼顧工作的母親需要採取一種英雄式的存在模式。英雄相信自己與眾不同,但這層偽裝底下,掩蓋了她日漸積累的孤獨。孩子滲透全職母親的生活,「就像染料滲透水一樣:沒有一部分能保持原色。」孩子的勝利與失敗就是她的勝利與失敗;因為經營孩子是她的工作,她對世界的經營也透過孩子來實現。然而對丈夫而言,孩子似乎是他給妻子的替代品,一種過渡性物件(transitional object):男人利用嬰兒,作為逃離妻子的工具。他獲得自由了,因為嬰兒的誕生象徵男女之間的浪漫已經結束。女人曾經以為擁有骨肉會增進感情,現實卻事與願違:「她終究不想要一個玩偶---她想要的是一個男人,一個愛她丶渴望她的男人。」


承繼自原生家庭的兩性定型太根深蒂固了,以致當她在婚姻中追求平等時,所謂「平等」也不過是定型的反色負片而已。Cusk如此總結:「我所經歷的女權主義,實際上是我父母傳遞給我的男性價值觀。」這就是婚姻的雙重面向:它既是穩定的象徵,也是壓抑的來源。


當結構崩潰時,扭曲的真相被暴露,家庭系統的秩序亦隨之瓦解。離婚迎來的是混亂(chaos):「這種黑暗和混亂不僅僅是否定或缺失。它們既是餘波,也是序幕。」她感到記憶被奪走,信念被決堤般沖散。她彷彿失去了身份,成了「自己歷史的流亡者」。


在《Tooth》這篇散文裡,Cusk用拔牙來比喻離婚的痛楚:「起初是漫長的腐朽過程,日復一日在根部的黑暗中醞釀;然後是痛苦的誕生,像一顆種子生長並分枝,尋找意識與覺知,就像植物尋找光卻因此遮蔽了它;接著是協商,意識與痛苦協商,試圖安撫和緩解它,控制並限制它,使其鈍化,從而與之共存;然後是批評丶決定丶行動,確定一個日期和時間,進行拔除,讓這一切結束。但金屬與肉體接觸的那一刻,有其自身的現實。事情正在發生:現實正在被改變,因為它們無法改變自身。」


比起Kubler-Ross提出的哀傷五階段,Cusk以更切膚的第一人稱,剖析她在離婚餘波裡的掙扎。她形容,痛苦起初具備一抹自耗的魅力(consumptive glamour),帶有離經叛道丶挑戰常態的意味。她曾在小鎮的酒吧裡目睹這樣一幕:一位芳華已逝的女子,臉上塗抹著厚重的妝粉,在舞池中孤獨地扭動著羸弱的四肢。她的身影與周圍的喧囂格格不入,卻正是這份格格不入,成了她對這個遺棄她的世界的控訴。剛完成離婚的時期, Cusk刻意出席朋友們的家庭聚會,彷彿從別人的慰問中能支取療癒的力量。但漸漸地,她意識到「一種巨大的寒冷,一種寂靜,像陰影一樣蔓延開來。在我意識到痛苦的嚴重性的同時,我也明白自己再也無法逃避它。」在別人的家裡,她意識到自己的赤裸;就如那個孤獨的舞者,她還誤以為那種赤裸代表自由。看穿了自己的否認心理後,她隨即進入了下一個階段---見到幸福家庭便會煩躁的抵抗期。


《Aftermath》儘管行文流暢,卻非一本易讀的書。對學習家庭治療的筆者而言,這次閱讀經驗是一次同理心的操練,揭示了某種離婚媽媽的聲音。

Recent Posts

See All

Comments


 
The information provided on No. 4 Pottinger Street (the “Site”) [and our mobile application] is for general informational purposes only. All information on the Site [and our mobile application] is provided in good faith. However, we make no representation or warranty of any kind, express or implied, regarding the accuracy, adequacy, validity, reliability, availability or completeness of any information on the Site [or our mobile application].
Copyright © 2021 Asian Academy of Family Therapy. All rights reserved.
bottom of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