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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維榕專欄

父、母、子

作者:維榕博士@砵甸乍街4號

 

這個十三歲的青少年成績下降,生氣時大聲呼叫,被診斷為多動症。父母親都認為孩子的問題與他們有關,就是不知道怎麼有關。

我們的家庭生理回饋評估,正正就是要探索這兩個問題:孩子的問題究竟與家庭有沒有關係?有的話,關係在哪裡?

既然家人已經解答了第一個難題,我們應該事半功倍。但是知道孩子的問題與父母有關不難,要明白怎樣有關,卻是一個十分費勁的過程。

首先,我們要求父母親在孩子面前自己交談半個小時,討論一些還沒有達到一致的議題,同時測量孩子的生理反應。

很多人以為父母必須有嚴重的爭吵,孩子才受影響。其實無論家中有什麼解決不了的爭端或煩惱,孩子都有一定程度的生理反應。我們從這些反應模式,也可以一窺孩子的內在心態,從而探討家庭問題的核心及解決問題的出路。

在這半小時的交談,父母兩人都十分節制,只談孩子,但是很快地,問題就指向對方:

母親:我與孩子糾纏太深,這與你也有關係,因為你沒有教好他,長年不在家。

父親:不是這樣的,我也有回家的時候。

母親:是的,但是只看手機,看電視……

父親:孩子做孩子的,我們做我們的,不能總看着他。你們有自己的模式,我無法參與。

母親:現在孩子出現狀況,我很擔心。

父親:我也擔心,但是我們聚焦不一樣,導致我不想加入……

母親:我家沒有爹,我又要當媽,又要當爹……

父親:你要怎樣的爹?

母親:我很難說清楚,只知道這家只有孩子和媽!有時不知道怎樣與他相處,要教育,又要愛他!

父親:你左右搖擺,慈母多敗兒,過於溺愛,小事也用放大鏡把它放大...

母親苦笑:有人在旁什麼也不管,只說別人不對!

孩子靜坐一旁觀看, 動也不動。但是他的心率由基缐的92.90,最低跌至60,最高升到160,手汗也由1.44 升到最高8.03。其中有十個地方他的反應尤其強烈,即是說,孩子表面沒有什麼動靜,身體內的自主神經系統卻在大戰鬥。處於作戰或逃避的狀態中,像坐過山車一般大起大落。 

生理反饋是一種自然現象,是動物面對危機時的一種自我保護意識,是不受認知控制的。為什麼父母一段平平無奇的對話,對孩子會帶來如此強大的危機感? 

在分析這些數據時,孩子的每個反應,好像都是站在母親的立場,尤其是提到母親埋怨「有人在旁什麼也不管,只說別人不對」那一段對話時,孩子按不住怒火,幾乎是以同樣語氣指責父親的。父親認為孩子的行為是受到母親影響,但是他愈這樣解釋,孩子愈是向他炮轟。

孩子對大人的話看似毫不感興趣,但是與父親對抗時,卻是全情投入。父子的矛盾一觸即發,原來數年前他們有一次大摩擦,兒子堅持父親打他,父親卻辯稱只是裝作打孩子,並沒有真的打到到肉。但是兒子怒氣難消,加上母親極力反對體罰,父親百詞莫辯。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很委屈,事情始終並沒有適當舒解,一觸及就引起千愁萬恨。

孩子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正是讓父母探索解決問題的好機會。只是一涉及夫妻之間的瓜葛, 兩人又開始爭峙,內容來來去去都是大同小異。母親渴望父親參與,但是父親的每一個嘗試,她都會說,「我再也不相信他!」

與很多長年生活在矛盾中的夫妻一樣,他們一早就認定問題出自對方。正正就是這種內在心態,形成一種互動模式:想接近、又害怕接近,把兩人扯入一個無完無了的輪迴,無法走出僵局。

並非他們沒有嘗試,只是每個嘗試都沒有好下場,每次都帶來更大失望。自少生活在這種父母無法解決紛爭的氣場中,又無法抽離,才是孩子最大的精神困擾。孩子那強烈的生理反饋指標,就是象徵長期投身在父母的衝突當中,接收了太多焦慮和不安。

當我們聚焦在處理父母自己的問題時,過程雖然十分不容易,孩子卻在一旁靜靜地玩手機,一點也沒有多動症的徵象。

其實他一直都在留心着我們的談話,完結前我問孩子:「看着父母這麽彆扭的溝通形式,你有什麼感受?」

他答:「讓人十分難受、恐懼!」

母親問:「你是怕我們會分開嗎?」

孩子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冷靜地對父親提議:「你應該去道歉!」

父親以為孩子指的是被打的事,很願意向他道歉。孩子卻出乎意料地說:「先向媽媽道歉!」

孩子的訊息很明顯:如果父親對母親不好,我也不會對他好!

關鍵就在這裡:父親想親近孩子,就不要老是怪責妻子;一個不開心的母親,自然傾向孩子。而妻子想丈夫合作,也不能老是怪他不足之處;把他拒諸門外,恨癢癢一定不會給你好臉色看。問題絕對不是一個人造成的,父母必須承諾一同學習拆解。因為孩子最需要的,就是看到父母有能力修補彼此之間的矛盾。

 

只見了這家庭一次,意猶未盡。取得他們同意,在此進一步分析評估重點,並附上我的祝福。

讀者投稿

一個中學生有話説
 

​作者:內地中學生@砵甸乍街4號

 

我是内地中學生,女,十五歲,居蘇州,開學升高中一年級,即十年級。

小學時成績足夠好,打打鬧鬧就過去了。但是三年級轉學到蘇州,於是和其他二十多個轉學生共同組成一班。大家成績差不多,偶爾上上補習班,都玩在一起。只不過父親在外地長期出差,有幾個暑假會和父親在瀋陽度過,開學又得回蘇州。而且,我家永遠有人,不可能像其他同學那樣假期一起瘋玩。加之母親總要我“報備”——去哪裏玩?去誰家?幾點回家?天哪,我連手錶都沒有!要是遇上人家熱情留飯,我推不掉回家又要被駡。於是小學四年只能算是交了一個半好朋友。

一六年左右,内地開放二胎。不知道爲什麽,父母想要再生一個。當時我上五年級,也就同意了。等到一七年初,小弟出生了。我暫住在一起學小提琴的同學家裏。一年多之後我要升初中,當然什麽也沒考上,自然乖乖上學區學校(理論上來説所有公立學校都不允許擇校,但是本地區最優秀的學校有種種特殊班級允許這麽幹)

上了初中,我先翹了軍訓。當時暑假末尾天氣漸涼,於是我們回父親安徽鄉下的老家。因爲小弟出生,父親有幾年沒有回鄉;作爲長子,總該回去一次;更何況是新添男丁。結果小弟感冒變肺炎,只能轉院到合肥(安徽省會)。這麽一拖,等我回到學校已經是開學第五天了。所有人都不認識我,除了一個胖胖的男生——一年前,我們作爲同區選手參加過比賽。這所初中,是我小學的初中部和另一所中學合併而成。而我的小學同學,基本上一半去了另一所學區學校,另一半來了這裏,還有幾個人離開了蘇州。剛開始大家在走廊上碰到還會打招呼,後來就慢慢淡忘。初一在快樂中度過:我參加了一場生物競賽,拿到了很好的名次;在全校考試中也進過前十(年級有六百多人)。

接著,初二就是噩夢了。出於某些原因,我漸漸無法完成回家作業,也因而不去上學。每周的課都上得斷斷續續,也有同學拿我開玩笑,但都不算過分。但是,我所在的班級絕對不是好班。雖説義務教育階段不許分好壞班、快慢班,可是校内流言照樣。比如説我們隔壁班級,一眼望去(平均)家庭條件就比我們好:家長竟然可以給全班點星巴克!又或者年級公認好班,三十個人裏有兩個教師子女,班主任是分管團務(即共青團)并且做過年級組長的歷史老師。我們班則平平淡淡,大家都是城市小中產家庭。然後女生成績普遍偏低,誇張時班級前十只有兩個是女生。結果我便沒有朋友可交。一來女生差距太大,談無可談;二來雖然學校並非視早戀為洪水猛獸,我也對男生沒什麽興趣。我不打遊戲不追星,沒有錢和手機,整日看書,試問何等男生會在初中就看上這樣的女生?更何況此君三天兩頭失蹤,縱使是學校話題也常常不知。無處釋放的苦悶和焦慮,轉爲身體上的接觸。和母親之間,不時就會來一場混戰。我的房間拆掉了門鎖,成爲一扇沒有把手的門。剛開始我藏著鎖芯,後來被發現;只能用錐狀物體替代把手——總之打得開門就成。衝突升級,她有次甚至搬來冰箱堵住我的門。父親的工作不時調動,他開始請長假。小弟更加吵鬧,我更加“不開心”。初二下學期,新冠疫情爆發。網課期間我終於摸到電腦,一發不可收拾。幸而基礎好,開學後總算是跟上老師。但是依舊時不時缺課,被隔壁班主任(年級組長)找去談話。形勢嚴峻時,父親也在話裏話外提著休學這種事情。初二過去了,隨之而來的將是魔鬼的初三——和中考。

蘇州最好的(公立)高中是蘇州中學。以我所在初中的水平得是年級前十才有希望。自然,我當然說是想上蘇高中,可是平均一百名左右的成績根本不可能。初三,改到更遠的校區上學,我也開始不在家吃早飯。冬天由沒亮透的清晨和黑色的夜晚組成,在校時間最長可以拖到十二個小時。西交大的少年班開始招生,父母因爲有教育方面的同事而極力要我報名。可是,本校只許七名學生參加考試,把校内考試成績一拉,我自然沒戲。其實私下裏可是長長松了一口氣:我當然知道自己考不上。我和家人的交流越來越少,甚至幾乎不會見到。最喜歡放學后待在教室寫作業,最好有一兩個女同學。等到保安同志來查,就該走啦。三個人走過燈火通明的走廊,外面是同樣燈火通明的高中部和城市的夜晚,學校四下安靜。三人各自騎車回家,看自己的影子在燈光下不斷變化。期末考試到了,按中考程式考三天。考完即奔圖書館——管他自招與中考!借滿十本書回家,在床上看到凌晨。

接著寒假,各校開放日、考試和“課程”紛紛上場。當然,公立學校搞所有此類活動均是“違規的”,可是還是要搞,學校爲了好生源,學生爲了好學校。學校私下打電話表示簽約意向,即在學生保證錄取的情況下分進好班。期末考試成績出來了,我考得還行。當然本校高中部會先人一步保生源,可是我不想在一個已經熟悉了的校園呆三年——而且因爲家離得近,大概率沒有宿舍住。初三上學期,我體會到與父母每天接觸的痛苦。年輕人有自己不能忍受的東西,包括和母親越來越像的胞弟、家裏可有可無的網絡購物包裹。我的確不能明白爲什麽有人會想家。我似乎已經習慣幾乎一天不説話,待在自己的房間裏。

開學了。初三進入複習。體育考試,占中考五十分。口語考試,佔中考三十分。第一次中考模擬考試,是各校簽約的重要參考。天氣轉暖,我們享受最後一次春游。五月一模之後,學校安排拍畢業照。在操場上等著,我從語文老師那裏知道我的語文是全校第一;而總分,則在幾天後從另一位英語老師那得知進入了全校前三。這樣的資本使得我與蘇高中簽下“一條龍”,在可操作範圍内保證我進入蘇高中。中考漸近,生活依舊。我依然孤獨。父親辭去了北方瀋陽的工作,改到昆山一家工廠,每天回家。可是近十年二人的“分居”需要時間,我至今仍不知道這到底是有益或否。

中考,六月十七號至十九號。考完,有的班級下發了由班主任收繳的手機,我則看電腦一夜到天明。六月二十號,太陽照常升起。出成績還有九天。之後每天在學校排畢業典禮。由於我們這一級成績並不突出,最終匆匆結束。二十八號了。二十九號,在同學家打電話查到了成績。毫無懸念地,我超過了蘇州中學的錄取分數綫。而這位同學,上午“一個半朋友”中的一個,和我差了九十分,沒有高中可上。幸而她最後進入公立學校的出國班級;只是,我們的人生之路永遠分開了。

暑假,我更加沉默。與過去的同學無話可説,而將來還是未知。相對了解我的父親也不再懂我。將要五年,我對自己的胞弟依然沒有好感。無人傾訴,在這個本該最快樂的假期。

 

附:因爲内地用簡體,因此打繁體出來可能有一定錯誤,還請原諒。我自從文中所説有曠課后家庭環境曾一度惡化;也因此接觸家庭治療。翻完了李老師的那一套“彩虹書”,在地圖上看砵甸乍街4號在哪裏;最後發現原來是中環。在某種程度上,我也是李老師的小迷妹吧。

《我上癮了》

 

作者: 奇樹@4砵甸乍街

 

卑鄙是濫藥者的墓誌銘。大眾觀念中,「吸毒」伴隨著一系列的道德批判。其中一個想法是,既然這是當事人的選擇,自然要為後果負全責。因此,濫藥者通常承受著龐大的壓力,尤其是來自家人的指責。

 

 

D來到診所時,趴在桌上抱頭痛哭:「都是我的錯。我控制不了自己!醫生,你可以幫我戒毒嗎?」

 

她才二十多歲,修了個空氣瀏海,雙眼在瘦削的臉頰上顯得超乎比例地大。她身上有一股長不大的孩子氣,抽泣的樣子,像一個無助待救的小孩。所以當D說到,以

 

往的她怎樣流浪街頭、沉淪毒海逾十年、出入懲教機構無數次,我實在難以想像,她描繪的是眼前同一個人。最近幾年,她搬回家住了,少了依賴毒品,結識到穩定的男友,甚至有組織家庭的意願。可是半年前,她又碰上誘惑,這次心癮難耐,意志徹底被藥物支配,花費累積近一百萬!看著難得上軌道的生活,一點一點飛逝,

 

她無法不投降認錯了。

 

我問:「過去你進醫院或戒毒村,都因不適應而計劃告吹。是什麼讓你今次下定決心?」

 

D拭去淚水。「以前無論什麼事情,家姐都會撐我的。但我實在太卑鄙了,她當然生我的氣,我也沒面目見她。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那麼,半年來是誰給你錢的?」

 

「是我媽。」

 

濫藥的快感只有自己陶醉,遺害卻是一家人來承受。D的家庭也不例外,而情況比我估計的還要複雜。家庭治療的其中一個概念是,每個

 

成員對問題的詮釋,都有各自的版本。就如瞎子摸象,所謂絕對正確的「真實」,是不存在的幻象。從D的姐姐和母親口中,事情的來龍去脈逐漸浮現。

 

D的反叛之路,由父親突然離家遠走開始。當時讀小五的她,以往相信的世界一下子崩潰,她甚至思索,莫非是自己的不好令爸爸拋棄

 

她?迷茫的靈魂,在社會邊緣尋找愛;母親經歷了嚴重的情緒打擊,自顧不暇之際,將幼女交託給長女。姐姐肩負了保護母親和管束妹妹的角色,雖然結婚搬出去了,跟原生家庭仍然不離不棄。而D跟母親朝夕相處,漸漸學懂了用脾氣操弄母親,繞過姐姐問母親拿錢。姐姐百感交集,一方面怨母親縱容劣行,另一面恨妹妹

 

不孝,揮霍母親的積蓄,自己多年的付出卻沒有換來肯定。長女的情緒越見激動,母親為了緩衝姊妹間的衝突,繼續暗中出手解決D的財困。

 

家庭系統的失衡,間接滋長了D的毒癮。忠心的孩子,往往將問題都扛到身上;要達致持久的改變,卻需要每個成員的走位協調。走筆至此,讀者不妨助我一把,這個處境該怎麼辦呢?

《阿執司回奇樹的信》

 

作者: 阿執司@4砵甸乍街

 

親愛的奇樹,

 

您好!李維榕博士在日常與我們的臨床訓練中,很着重「所思、所見、所行」的概念。觀乎你對此家庭各成員互動的描述,你應該對系統性家庭理論 (systemic family theories) 有一定的認識!正因你有此 「所思」,所以你能見到他們在此系統中的互相牽引。但在千絲萬縷的人際互動中,治療師有時侯難免有點失方寸,不知怎去行。李博士給了我們一個很好的錦囊,在此跟你分享一下。

 

評估的路:

 

1. 要解決什麽問題?

2. 帶問題的人扮演怎樣的角色? (把病者由病人變成正常人 )

3. 問題怎樣被家庭關係的形式所維持及形成? (家庭關係如何影響着病徵)

 

 

治療的路:

 

4. 如何改變這個維持病徵的家庭互動形成?

5. 有沒有成功解決帶來的問題?

 

在建立治療方案前,D, 她的媽媽及姐姐,首先要在治療師的協助下,一步一步去明白了解他們的困局是如何做成的。因你自身的了解不等於他們的了解。而他們的了解,應該是一個在訪談互動中經驗性的了解,而不是由你說教式的解說給他們知道。有了了解,才可走下一步!

 

阿執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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