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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維榕專欄

以痛治痛

作者:李維榕博⼠

原⽂刊載於信報財經新聞專欄<故事從家開始>


插畫: 社欣@4砵典乍街


這個女孩子才十一歲,她說自己十分不快樂,用頭撞牆,她說:「因為心裡很痛,太痛了,必須製造別的痛楚來抵擋這種痛!」


以痛治痛,是很多青年人對自殘行為的一種解釋。也是業界對自殘行為的一種了解。


但是孩子為什麼而痛?痛得那麽入心?卻好像沒有人問她。只知道她被診斷為憂鬱症、自殘、並且不斷與母親作對,脾氣一發就不可收拾。每個人都說她生病了。連她自己都說「我患了這個病」,父母也說:「她這個病!」


只有她那比她大九歲的姐姐,對我們說:「我在十一歲的時候,也患了憂鬱症,那時候,曾經想過自殺…」


那麼,姐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兩姐妹都患有憂鬱症?很多人也許立即就會想:是不是受了遺傳基因的影響?


姐姐說:「我也記不起是為了什麼,只感到妺妹出生了,我生存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可以走了,就準備去死。」 原來那天她決定去跳樓,還一早拍了一張從窗口向下看的照片,放到網頁上。幸好被學校社工看到了,立即通知她的母親,然後一起把她哄入醫院,才避免了一場悲劇的發生。


我們問她的父母,當時是否被嚇壞了?母親說:「當時我正在工作,立刻找爸爸,卻又找不到。」父親卻是一面茫然,不知如何回應。


問起姐姐這事件對她有什麼影響,她反問:「你是想知道當時的感覺,還是日後的感覺?」


然後她解釋:「當時是有點後悔,如果沒有把照片發到網站,就不會活到現在。但是又很慶幸活到現在,因為看到妺妹現在所受到的傷害,原來並不會因為我的離開就可以倖免!」


如此說來,她好像是打算為妹妹作見證而來的。


那麼,究竟是什麼事情讓姐姐覺得生無可戀,又有什麼事情讓她至今仍是耿耿於懷?


她慢慢地一宗宗說起:「在我的記憶中,父母坐在一起交談的時候極少。永遠都是媽媽一個人說個不停,而爸爸就一聲不響,直到忍不住時,就大聲吵起來。他們以為在房間裡吵我就聽不到,其實我就是在這種氣氛下成長,只感到家中很冷漠。」


「媽媽得不到爸爸的回應,就一天到晚向我們投訴。老是叫我們打掃房間、抹地,她自己有潔癖,雙手患了關節炎,仍然不停清潔,我們都不勝其煩,但是又擔心她的情緒無法排解…她曾經要跳樓,都是被我抱住阻攔下來的…」


妹妹說:「我也是受不了媽媽老是什麼都管住,忍不住就與她吵起來。自從得了病,媽媽對我好多了,不再叫我做這做那,我知道她還是愛我的。但是看到他們老是吵㗎,我實在十分心痛,我多麽渴望一個幸福家庭!」


我們說:「如果是這樣,你是為了他們而心痛,他們才是你的病呀!」


她哭着說:「是的,但是我不想讓同學知道!」


父母為了孩子的問題而找我們,孩子卻為了父母的問題而焦慮。這情況真的有點弔詭。


但是孩子為了父母而發病,我們真是屢見不鮮。並不是這些父母對孩子不夠好,相反地,他們為了下一代過得好,任勞任怨,全部心機都放在孩子身上。這一對父母都是工人階層,節衣縮食,一心一意培養孩子成材,姐姐彈鋼琴,妹妹吹長笛。但是無論你對孩子多好,如果你對彼此不好,孩子就會牽腸掛肚,甚至扒出一身毛病。


孩子的母親看似十分爽快,有話直說,孩子的父親卻沉默寡言。他們的對話真的讓人聽得別扭;女的要求男的作回應,不停訴說生活上的缺乏支持,男的卻全不答話,直到女的提出如果這樣相處就不如離婚吧,男的才晦氣說:你想怎樣就怎樣,我全聽你的!彼此沉默一會,女的又再重複前面的話,男的又再不言。


這種對話模式,誰都受不了。試想孩子長年活在這種氛圍中,又怎能不是戰戰兢兢毛病百出?

其實母親的要求並不過份,每個妻子都渴望得到丈夫的體貼與關懷,問題是她的表達方式,那種無休無止的苦澀,真的會讓身邊人抓狂。但是男人的沉默同樣是對女人的最大拒絕,比咄咄不休更能傷人。


男人對我們的探討完全提不起勁,只推說自己不善詞令,但是聽到女兒訴說為了父母的矛盾而發病時,他表示十分驚訝,說:「我原本以為女兒是在學校產生問題,沒想到她是因為我們!」


說到小女兒,他感到無限委屈:「最讓我生氣的,是太太不停駡我寵壞她,我帶女兒上山,只為了替她減壓!」


妻子對我們說:「你沒有聽到他與女兒講電話時,聲音有多溫柔!」


對一個長期被丈夫冷落的妻子來說,這當然是難以接受。看來女兒也是替那總被指責的老爸打不平,才不斷與母親產生衝突。可喜的是這證明父親並非真的不懂表達,只是對妻子沉黙抗議而己。細看這一家四口的關係脈絡,就會發現有很多不同層次的衝擊,矛盾中存有一分溫柔,溫柔中又隱藏着危機。


歸根究底,經營家庭,必須由父母開始。否則無論如何親子,孩子都只會為你痛心,痛到不能承受時,甚至自我傷殘,以痛醫痛,痛上加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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